尼尔 发表于 2017-8-8 15:46:23

母亲 父亲

晚餐后,我走过院区到画室去准备我的时间线。我应该要呈现我从出生到十八岁的人生故事,盖儿无疑打算用来指称我是性瘾者和麻烦鬼。若是如此,也罢。我会给她所需的一切。

我拿了一长条牛皮纸和黑色马克笔。然后阅读讲义里的指示。我应该要在纸的顶端写出我的家族讯息;在两侧是描述家里不同成员的字眼;然后在底端,列举我的家规,我长大时最明显的感受,还有我在家庭系统中扮演的角色。

然后我应该要纸上画一长条横切线,依照时间顺序在上方写出正面回忆,下方写出负面回忆。

凯莉坐在两张椅子之外,写她自己的时间线,她的乳头差点从她的衣服蹦出来。‌”还顺利吗,尼尔?”她友善地微笑问。

我让她看我的标签,在脸上画出模拟的泪痕。她假装收到放进她的口袋里。这感觉很像调情。

我立刻转过头,自制力太迟也太少了。我身边,有个穿白T恤牛仔裤、戽斗宽脸的男子正忙着画炭笔素描。他看起来可以主演好莱坞爱情片,除了额头和仪态之外。额头皱纹太深,彷佛他的脑子很痛苦;仪态太僵硬,几乎有怒意,彷佛最轻微的碰触就会让他陷入大哭或暴力或两者同时。

我看着他画图。是铁栅背后一张邪恶、童稚脸孔的工笔画。而且画得很漂亮——好到可以卖给卡通厂商。他发现我在观赏,我移开目光。

太晚了。

‌“你有没有听过小孩子跑进森林里被女巫抓走的故事?”他语气呆滞地问。

‌“韩森和葛瑞泰?”

‌“不是,这小孩被金绳绑住。他挣脱后告诉别人,没人相信他。”

‌“找应该没听过,但是……”

‌“那就是我,”他指着恐怖的小孩脸孔简短地说,“铁栅是隔开我和其余每个人的东西。没人能看穿铁栅、看见我藏在里面的怪兽。”       

他的标签是代表创伤后压力官能症的紫色。他名叫亨利。显然有人对亨利做了什么可怕的事——可能反复不断——他求助时没人相信他。

亨利说他经营一间家具制造公司。我们讨论我们的人生时,我察觉凯莉在附近,偷听每一个字。虽然我是跟亨利说话,同时也是为了她说。我遵守了规则,但错过了重点。

‌“男人不会射心脏自杀,”亨利告诉我,“他们打头部是因为他们想要关闭自己的大脑。”

我设法专注在我的时间线。我写了几个字描述我小时候怎么看待我妈,然后几个字形容我爸。

母亲

爱惩罚

严厉

神秘

爱抱怨

受苦



父亲

疏离

无情绪

自私

喜怒无常

孤独

我检视这个清单,发现我的家庭完全符合洛琳教我们的性瘾者模式:母亲严厉爱惩罚人(例如,僵硬),父亲疏离缺乏情感(例如,缺乏参与)。

我继续,写下我成长中最明显的感觉(‌“被误解”)和我的家庭角色(“怪胎”)。接着我应该要列举我的家规。

这时我卡住了。不是因为我想不起任何家规,而是因为太多了。多到这时想不出来。

我突然感觉一阵焦虑,决定把这部分作业延后。同时,我开始填写时间线中有强烈冲击或印象的童年回忆。直到我探索我爸的衣柜,我从未觉得我的童年特别坏或异常。我的父母没有离异,虽然他们严厉又有时候挺怪异,他们爱我也养育我。但当我开始解开回忆,有片小乌云飘进了田园风景中。

我记得有些日子,我妈叫我绝对不要像我爸一样;但其它时候,她对我生气时,她会说我就像我爸。她显然讨厌这个人。她抱怨他身上发臭、他驼背、他咀嚼食物,甚至他双手插口袋的样子。她说他喜怒无常、自私、别扭、丢脸,是没朋友的鲁蛇。

突然间,我发现她一直谴责我就像我爸,不只是我自尊低落的根源,而且我用在时间在线形容他的每个字,都是我也用来形容自己负面的:疏离、无情感、自私、喜怒无常、孤独。

片刻间室内一切寂静无声,我感觉旧伤口开始撕裂。我甩掉它努力专注在其它地方,像凯莉。

‌“我今晚参加关于乱伦和强暴幸存者的聚会,你想不想来?”一个呆板的声音在我耳边说。是亨利。突然我的小乌云比起他的大创伤,似乎微不足道。

‌“OK。”能避免被迫想这回事的任何事都好。

我收拾工具准备和亨利离开时,凯莉在纸上写了什么交给我。

我马上看,‌“我去洛杉矶的时候,我们出来聚聚。”

我点头说好。然后我发现:如果我在她身边无法自制,或许我真的有瘾症。这是我表现我不是软弱无力的机会。我决心不给凯莉我的电话号码,接下来的住院期间抗拒会违反我禁欲契约的任何事。

我像罗德(Lot)逃离索多玛(Sodom)般匆忙和亨利离开画室。

要是我回头,我会变成瘾者。

我们抵达会场时,两个女人已经在场:我的另一个诱惑唐恩,还有个四十出头、面露病容的雀斑黑发女。亨利安排我们坐成四张椅子的方阵。他拿起写着指示的数据夹开始阅读十二步骤集会,然后放到一旁。“还是算了吧,”他缓慢地说,彷佛每个字都很吃力。“我们就聊天。我可以开头。”

他停了漫长的五秒,他的嘴角发抖,再继续说。‌“昨晚我溜到外面街上。我站在黑暗中看着车来车往。我想过冲上去撞车子。我停留了一小时。我好想结束这一切。不需要花太多力气。只要一点付诸行动的勇气。”

他不只差点自杀,我心想,也差点因为违反签署的不自杀契约挨告。

‌“你没有人生、被剥夺的时候就不会担心没命,”他又说。他再度沉默几秒,皱眉又放松。‌“我记得我哥第一次强暴我。在我房间里,他进来压住我。他做的时候勒住我说,要是我出声或告诉任何人,他就杀了我。”

亨利继续谈到几年之后的某个晚上,他父亲逮到他在谷仓里性侵一匹马,打了他一顿。‌“好长一段时间,我会召妓,通常是男妓,来鞭打我一顿”他继续说。‌“我陷入了危险状况。我老婆毫不知情。连我哥的事也是。当我告诉她我要去复健所治疗创伤后压力官能症,她只看着我说,‘难怪。’我真的很受伤。”

唐恩自愿接着说。她的经历也很吓人。她告诉我们她父亲猥亵她的两次回忆。十年后,他因为性虐待其它未成年少女被捕。她作证指控他,目前他在监狱服刑。然后雀斑女告诉我们她的养父如何酒醉回家,蹒跚走进她的房间猥亵她。

‌“昨晚我打给他要他来参加家庭周帮我复原,”她说,一把眼泪一把鼻涕。“他真的同意过来。”

在文化上,我们饥渴地消费关于吸血鬼、鬼魂、殭尸和其它超自然生物的恐怖片。但人模拟我们捏造的任何怪物都可怕。不只是他们对彼此做出的可怕行为,而是即使放过对方一命,仍然会夺走对方的灵魂、精神与快乐。我以前听到别人提起性瘾会想到这些侵害者,而不是亚当和卡文这种人。

‌“我只想找回自己,”亨利眼眶泛红说,‌“我要知道我是谁。”

然后他看着我等待。我是唯一还没开口的。我不是乱伦或强暴受害,但我想起来了:有一天,当时我七年级,学校的恶霸骚扰我,想要跟我肛交。隔天,他和喽啰开始无情地霸凌我。直到学年结束我都活在惊恐中。

“我不能跟女性讲话,”我告诉大家,‌“但我猜这次例外。”我分享了这个以前从来没透露过的故事。那是我的第一次性经验,我总结说,或许后来我人生对把妹的执迷是过度补偿、向自己证明我是异性恋的方式。

他们三个响应支持我,我还是觉得像冒牌货:我的创伤比起他们根本不值一提。

即使在此,充满怪胎的医院里,我都格格不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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